音乐疗法

DCEU背景｜意识流｜非常规灵魂伴侣AU

三十三岁时，卡尔-艾尔第一次听到音乐。暴雨将至，汹涌黑暗搅动着海湾两岸的哥谭与大都会，他绝望地穿越其间，向上升起，升起，冲出雷光映亮的云层，一再上浮——心跳之间，两座城市的搏动与喁喁细语一同浮现于他的脑海，清晰若朗朗白昼，然而紧随其后，无数源自人类的哭喊、诅咒与嘶吼，纷纷如重力般垂直砸落，近乎坼裂了他的鼓膜。超人蓦地紧紧捂住双耳，身躯在风暴中难以承受地蜷曲——而克拉克·肯特发出一声同样绝望的哀号。

世界如此之大，黑暗如此之深——他不可能凭借自己的能力，找到被隐藏的玛莎了。

克拉克缓慢直起身，他颤栗的瞳仁放大而惶然，一片晦暗的蓝之中倒映哥谭深沉的夜色，以及点亮云层的那枚信号灯。人类的苦难之声渐渐化入朦胧，超人凝视着愈来愈明晰的鼓声的方向，废墟中人类泛着金属光泽的微小剪影——蝙蝠侠在等待——没有悲伤。亦非愤怒。布鲁斯·韦恩心跳如鼓。平静之下，是深沉燃烧的绝望。仿佛触碰到那火焰，克拉克下意识缩回手，攥紧双拳又再度松开。他想不出任何两全的办法。他不知该如何劝服人类放弃盲目的仇恨，以及宁可自我牺牲的悲伤。时间仍在流逝。黑暗中，拍击哥谭海岸的潮水缓慢淹没他颤抖的心。

超人最终下定了决心。恰如壁画，天使流星般向下方坠落。

降落在地面，对峙蝙蝠侠前——卡尔曾以为自己听见了遥远的音乐。

然而，那一刻早已过去。无法接受的哭喊与呜咽之后，是长久的沉寂。当男孩不再哭泣，绝望才开始真正燃烧。这股火焰在哥谭的黑暗中幽暗焖烧了数十年，终究要将诞生它的灵魂也销熔殆尽。

布鲁斯·韦恩将氪石长矛横向他的脖颈。“你不该活着。你不是神，你甚至不是人类。”蝙蝠侠嘶嘶低语，变声器变幻出支离破碎的声调。克拉克·肯特正目睹着一个勉强将自身拼凑起来的义警。一个以为自己将不会活过这场决战的人类。辐射令他的喉咙疼痛不堪。

“布……鲁斯。”他恳求，却找不到言语。放射源发出威胁的低沉嗡鸣。暴雨后的水滴在废墟间静静垂泪。蓦然间，他听到了沉默之中蕴藏的透明。听到比未来更为飘渺的音乐。那是温柔的笑声与歌声，轻盈的生日快乐从废墟上空缓缓飘落，那是男孩此后就不曾拥有的祝福，因为母亲再也没有机会为他唱出。蝙蝠侠缓缓在他颈侧移动长矛，寻找最适合的位置实施最后一击，而他不由得眼泪盈眶。“布鲁斯。”他再度哀求，却并非为了自己。“救救玛莎。”他听到啜泣声，并非悲伤，而是喜极而泣，母亲带着爱深深亲吻长大成人的男孩的额头——一种他面前的男人或许将永远无法真切感知的幸福。“求你，救救玛莎。”现实之中，他听到布鲁斯的心跳在一瞬间错漏，蝙蝠侠的嘴唇在面具下悲痛地颤抖。氪石矛尖扎透了他的皮肤。“为什么你要提起玛莎？！”妈妈。他想。妈妈。他听到另一个布鲁斯为母亲同样唱起了生日歌，那些本不该存在的幸福，一点一滴流淌过萦绕他们的命运的纽带。妈妈，如果我做了这样的事，如果我当时杀了布鲁斯——布鲁斯，如果你现在下手完成了这件事……

“那是他母亲的名字……玛莎……那是他母亲的名字。”

布鲁斯·韦恩在超人死去的那一夜第一次听到了音乐。残余的火焰中，他听到不属于这个星球的爆鸣，随后是穿越大气层时坠落的呼啸。当他将超人包裹在披风中的冰冷躯体托付给神奇女侠时，他听到了婴儿在地球上发出了第一声哭泣，听到乔纳森与玛莎抱起他的笑语——“克拉克”——玛莎温柔地低喃。克拉克。克拉克·肯特。他沉默着，俯视超人宛若沉睡的面庞。不是卡尔-艾尔。所以超人有一个人类名字，正如他本就拥有一颗人类的心。

毫无规律的命运追逐着他寻找超人类的脚步，他在冰川呼啸的风声中恍惚，仿佛听到另一个孤独旅者的轻轻呼气。冰岛的沙滩畔漂来寂寂的回声，恍若海洋深处的鲸鸣。戴安娜曾对他布满标记的路线图若有所思。“布鲁斯，”她语调轻柔，忧虑地看他，“你不像在寻找超人类的踪迹，更像在追寻某个人过去的足迹。”而他惟有付之一笑。“不用担心我，戴。这一切都是为了超人。”毕竟，最高明的谎言往往真假参半。

他唯一不敢造访的地点是玛莎的住所。某日，他假装去参加集团在堪萨斯分部的一场会议，独自开车路过了那片农场。回忆之声潮水般涌来，分秒日月，克拉克的一生在他眼前如清晨的露珠，一滴一滴，于朝阳中缓慢蒸发——他在通往墓园的道路尽头猛地刹了车，转弯退回城市。他知道，这首歌终有尽头。二十年来，蝙蝠侠在哥谭送走了太多的人。他无法确定自己能否再次挺过这支歌的结束，因为听到克拉克的声音，令他重新有了活着的实感。多么讽刺——在他死后，你才感觉又活了过来。多么愚蠢——当他死去，你才决定将自己的余生献给他。

而后，当荒原狼重临，联盟聚首时，他望着母盒，耳畔骤然响起一声强烈的心跳。

不该复活死者——戴安娜提出反对。亚瑟模棱两可。维克多作壁上观。而巴里热情洋溢。

但倘若未来能够改变。微弱的预感令他的心躁动。他听到如今已无比熟悉的心跳声，沉稳如鼓，活着的实感——赎罪的机会。关于噩梦的回忆是一枚不和谐音，但此时不冒险，更待何时？

“布鲁斯。”

——一切声音都于瞬间消弭无形。

辉煌的日色之中，克拉克伸出了手，俯身朝他微笑。而他也探出手去，切切实实，此刻握住了属于他们彼此的未来。

三十九岁时，卡尔-艾尔再次听到了音乐。

超人几乎不愿去思考如何洗去手中属于人类的滞重鲜血。他们已经数年未曾对话，当一方死去，另一方自然更是无话可说。或许动手前，他应该问布鲁斯是否后悔。不。他们已经不再用人类的名字称呼对方了。仅仅是代号。只有卡尔-艾尔与超人。只是蝙蝠侠。

而后，他听到了近乎幻觉的一声低语——当然不属于他的时间线，一定是不可能发生的，从未存在过的某一条时间线——但布鲁斯的语气温柔如情人，却又哀伤，仿佛永别。

“不，克拉克，我不后悔。”

卡尔攥紧了拳头。

“我选择了你，我会永远选择你……无论发生过什么，重来多少次。”

蝙蝠侠在幻觉的那头狡猾地笑了，这个已死的幽灵，不该存在的亡魂，此刻攥住了命运的纽带。

“不管是哪一个你在听，不管我们之间……无数的平行宇宙之中，发生过什么，克拉克……”他轻声说，“请相信我，无论如何，我都会把你带回来。”

这幻觉是如此强烈，以至于卡尔猛地试图伸手去抓住面前仿若有形质的亡灵。他听到布鲁斯哀伤的叹息，而后声音的光辉散去了，将超人再度留在黑暗里。

踏入达克赛德的光束前，布鲁斯·韦恩最后一次听到了音乐。

“B。”他听见了那个柔和的声音，他曾在梦中重温了千百遍的温暖嗓音。他听着克拉克犹豫了片刻，又重新呼唤。“布鲁斯？是你吗？”

布鲁斯安详地露出微笑。“是我，克拉克。”他轻声说，尽管明知对方无法听见，声音里仍旧染上了最为温柔的笑意。

“走吧，我来带你回家了。”

END